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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沈嫕官。家里人说,"嫕"是柔顺安静的意思。他们大概是希望我长成一个温婉和顺的姑娘。可惜事与愿违,我骨子里大概住了个悖逆的魂灵,总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。直到我遇见了陈析,直到他告诉我,我的名字听起来像"官印",盖在时间的流水上,留不住任何痕迹。

认识陈析,是在三年前我亲手创办的文学社。那时我正读高一,凭着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热情和一脸无处安放的表达欲,硬是把一个松散的兴趣小组,拉扯成了一个涵盖了从初一到研究生、鱼龙混杂的"思想废墟"。他是被他的表姐,社里一个活跃的成员,半推半就带来的。我记得那是个秋日的午后,阳光被窗户切割成斜斜的方块,落在陈旧的书架上,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纸墨混合的气息。

他坐在角落里,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、看不出什么明确风格的T恤——后来我无数次吐槽过他灾难性的衣品。他很安静,几乎不参与讨论,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。直到有人提到了"道",提到了那个被翻译成"the Way"的、在英语里失魂的概念。

争论稍歇时,他忽然抬起头,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空气:"翻译本身就是一场渡河。从此岸到彼岸,意义总会沾湿裤脚,甚至溺亡几个。"

活动室骤然安静。他说完,目光依旧垂着,但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。不是嘲讽,倒像孩子气地对自己这个比喻的认可。

活动结束后,我跟上他离开的脚步。 "刚才那个比喻,很锋利。" 他微微侧头,没说话。 "沈嫕官,文学社社长。" "陈析。"声音很轻,像散在风里。

我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校道上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。 "你觉得,'荒浪人'这个名字怎么样?" 他脚步顿了顿:"像随时准备渡河的人。背着空空的行囊,却装着整条河流的重量。"

我怔住了。这正是我起名时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意象。

从那以后,我们开始了长达三年的"共谋"。绝大多数放学后,我们都会一起走那段路。聊文学,聊哲学,聊那些在别人看来虚无缥缈的问题。但更多的时候,是我在手舞足蹈地演说,而他只是安静地听。只有当我某个荒谬的比喻恰好击中了他想的那个点时,他才会轻轻地笑出声——不是哈哈大笑,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、干净又短促的气音,像石子投入深潭,很快消失,但涟漪还在。

但也聊生活,聊理想。他会在我为文学社的琐事焦头烂额时,默默递过来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;我会在他又一次穿着那件被他表姐誉为"像是从回收站里拯救出来的文化遗产"的格子衬衫时,毫不留情地送上我的"视觉灾难"最高评价。我们笑得前仰后合,像两个发现了世界荒谬秘密的孩子。

我们的关系好到超越了一般的朋友界限,亲密无间,却又清澈见底。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,从未用审视"早恋"的眼光打量过我们。他是同性恋,而我是智性恋,我们像两条平行线,在精神的维度无限延伸,却永远不会在情感的某一点上交汇、纠缠。这种"不可能",反而成就了我们之间最纯粹、最坚固的同盟。

有一次,我半开玩笑地问他:"陈析,你说我们这算什么关系?"

他正低头翻着一本《万物本源》,闻言头也没抬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几何定理:"共谋关系。沈嫕官,我们是彼此灵魂的共谋者。"

共谋者。我喜欢这个词。它比朋友更危险,比知己更紧密。它意味着我们共享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,共同面对着外部世界的荒诞,甚至可能在策划一场针对虚无的、注定失败的叛乱。

那个下午,阳光依旧很好。我看着他被光线勾勒出的侧影,看着他专注于书页时微蹙的眉头,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。我觉得我好像看透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,看穿了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背后,所隐藏的、巨大的疲惫与某种......决绝的倾向。

但我什么也没说。我只是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笔,在一张废纸上随手写下:"荒浪人作荒浪集,荒浪集里荒浪人。"

他瞥了一眼,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,极轻微的,像蜻蜓点过水面。

"挺好。"他说,"可以当个定场诗。"

那时我以为,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,可以继续这场漫无目的的共谋,可以慢慢"渡过"各自生命中那些迷茫的河流。

我从未想过,他会选择以那样一种方式,独自提前渡完他的那条河。

而我的河,在他离开之后,才真正开始变得汹涌而漫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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