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七点,城市华灯初上,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紫色。
我推着购物车,穿行在超市拥挤的人流中,身心俱疲。
购物车里,有儿子点名要的进口牛奶,有我下周要用的卫生巾,还有几包打折的速冻水饺。
结账时,江川熟练地掏出手机,不是为了付款,而是打开了计算器。
“牛奶,32.8。卫生巾,19.9。零食,12.5。一共65.2,你那部分是37.8,转我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钝刀,一下一下割着我的神经。
我身后的阿姨投来好奇的目光,我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。
五岁的儿子仰起小脸,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。
“爸爸,为什么你买东西妈妈要给你钱呀?”
江川蹲下身,一本正经地看着儿子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。
“晨晨,你要记住,亲父子也要明算账,这是规矩。”
规矩。
又是这个词。
从我们结婚那天起,这个词就像一个紧箍咒,牢牢地套在我的生活里。
我们家的电费、水费、燃气费,每一笔都精确到分,然后除以二。
我给儿子买的衣服,他会仔细看过吊牌,然后让我把一半的钱转给他。
他对外宣称年薪九十万,是人人艳羡的技术总监,住着高档小区,开着体面的车。
可只有我知道,这光鲜亮丽的壳子底下,是怎样一个斤斤计较、冷漠自私的灵魂。
我麻木地打开手机,准备转账。
屏幕亮起的一瞬间,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。
是我弟林浩发来的,一张图片,白底黑字,刺眼得很。
——“病危通知书”。
照片下面跟着一条语音,我点开,弟弟压抑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“姐,妈突发脑溢血,正在抢救,医生说……说让我们准备五万块钱手术费,越快越好!”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周遭嘈杂的人声瞬间远去,我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一下一下,撞击着耳膜。
“转账啊,愣着干什么?”
江川不耐烦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。
我抬起头,看着他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,喉咙干涩得厉害。
这是我第一次,想要打破他所谓的“规矩”。
“江川……”我开口,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,“我妈……我妈病危,急需五万块钱做手术,你……你能不能先借给我?”
我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,将所有的尊严都踩在了脚下。
这是我的丈夫,是我儿子的父亲,在这样人命关天的时刻,他总该有点人情味吧?
江川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,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。
那几秒钟,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我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他转身,一言不发地朝书房走去。
我以为他去拿卡了,心里一松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可他再次走出来时,手里拿的不是银行卡,而是一张洁白的A4纸和一支黑色的签字笔。
他将纸和笔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那声音,像一记耳光,狠狠地扇在我脸上。
“可以,写张欠条。”
他的声音平铺直叙,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就按银行同期***利率算利息,我也不占你便宜。”
我看着他冰冷的眼神,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。
不是冷,是那种彻骨的寒意,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,让我动弹不得。
我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所有的希望、乞求、甚至是愤怒,都在他拿出那张纸的瞬间,被碾得粉碎。
我没有再看他,默默地转身,走回卧室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刀刃上。
我打开首饰盒,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件饰品。
那枚他求婚时送的钻戒,此刻看起来无比讽刺,像一颗冰冷的玻璃。
还有我妈在我出嫁时,塞给我的嫁妆,一条沉甸甸的金项链。
我的目光,最终落在一个丝绒小盒子上。
我打开它,里面是一只样式古朴的金手镯。
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,是我的念想,是我最后的底线。
我曾以为,我永远不会动它。
我颤抖着手,将那只金手镯取了出来,紧紧地握在手心。
金属的凉意,透过皮肤,传到我的心里。
第二天,天还没亮,我就请了假。
我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金店,把那只承载着我所有念想和温暖的手镯,放在了冰冷的柜台上。
店员称重、报价,动作麻利。
当那笔钱转到我手机上时,一串冰冷的数字。
我攥着手机,走出金店,站在喧闹的街头。
阳光很好,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眼泪,终于无声地滑落。
我迅速擦干,把钱一分不少地打给了我弟。
电话里,我弟还在哽咽,问我钱是哪里来的。
我强撑着,用最轻松的语气告诉他:“你姐我还有点私房钱,放心吧,我很好,你照顾好妈就行。”
挂掉电话,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感觉这个所谓的家,比外面的寒冬还要冷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冰窟,而我,已经被困在里面太久太久了。